□甘征文
1963年冬季,正是農閑之際,這天中午我砍了一擔柴回家,柴擔剛一放下,媽說:“來貴客了。”
只見一位斯斯文文的中年漢子,迎過來握著我的手,熱情地笑道:“征文同志,我是縣文化館工作人員姚金文,這幾年你在《湘陰報》《建設報》發表了不少詩歌作品,特別是前不久又在《湖南日報》發表了短篇小說《月夜》,縣委宣傳部部長張瑞林十分賞識你,派我來通知你,明天去湘潭地區參加首屆文代會?!闭f著遞給我一紙介紹信。
我一聽,喜仰了!
待姚老師吃了飯走后,媽高興地說:“伢崽,你明天要出客呀,這件補疤馱補疤的衣服穿出去丟面子啊,我要去借件好衣服?!?/p>
媽說畢,立馬便去鄰居那位抗美援朝復員軍人伍正桃家借了一件舊軍衣給我穿上,老人家前扯、后拉,說:“哈哈,蠻好!大是大了一點,里面襯一件小襖就行了。”
次日,吃了早飯,我便挺胸昂首走出門,草鞋朋友長佑笑道:“這樣子是相親去啵?”
我說:“相么子親,到湘潭開會去咧!”
他摸著后腦殼:“你,你昨日還同我在山上砍柴噠,今天去湘潭開么子會喏?”
我一笑,快步趕到楊橋車站,乘綠皮火車趕到湘潭。鄉里伢子進了城,真是兩邊望不停。
按照姚老師給我的介紹信,我到湘潭那個叫交際處的地方報了到,一看,報到冊子上的名字沒一個是我認得的。
下午大會開幕了,當時任湘潭地區第一書記的胡耀邦給我們作報告,只見他披了件棕色大衣,一上臺,便用普通話講當下的國際形勢,講他訪問歐洲的所見所聞,滔滔不絕,引經據典,隨口而出,講臺上沒有一片紙。更有味的是他那個坐姿,不斷變化,開始正規坐著講,講著講著,他雙腳蹬在椅子上講,一下又站在椅子上講,講完一揮手,馬上離去。
接下來由湘潭地區文教局局長符石安作工作報告……
下午討論,在座的都是一些作家,我這小字輩,農村娃只帶耳朵聽,不敢發一言、一語。
晚飯后,我打算去街上轉轉,工作人員羅石賢叫住我:“小甘,晚上有個會呢,不要出外?!?/p>
我只好止步。八點時,我隨與會人員一同朝一個小辦公室走去,抬頭一看,只見兩邊門框上貼著一副對聯。
上聯:麗日中天陣陣春風添麗色。
下聯:紅旗拂地聲聲布谷報佳音。
門楣上四個大字:迎春詩會。
我心里一沉,我可背不了唐詩三百首呀!管他呢,進去聽聽也好。
進入會場,里面擺開一排長條臺桌,兩邊座位前寫上了與會者姓名,我找到自己的座位,老老實實地坐著。
地區黨委宣傳部副部長趙石麟宣布吟詩會開始。
第一個站起來吟詩的是符石安局長,只見他手中拿著一張寫好的詩,開始搖頭晃腦很有節奏地吟道:“湘江之水慢慢流啊,七日七夜到潭州……”
接下來的一個個從口袋掏出紙來,不是五言,便是七絕。一下輪到我了,沒有任何準備的我,猛地站起來,大聲地吼出:“李白號稱酒中仙,對月斗酒詩百篇。作田漢子不用酒,鋤頭挖出詩萬千!”
這一下全場掌聲雷動。散會后,趙部長和符局長拍著我的肩膀夸獎:“小甘,好詩好詩!”
次日,《建設報》在頭版顯著位置發表了。
哪知這首土氣十足的詩飛到省城,有次湖南著名詩人于沙見到我說:“甘征文呀,你揮鋤結句,滴汗成詩,不簡單?。 ?/p>
不久,岳陽從湘潭專區劃出來。每次岳陽專區召開文藝會議,畫家何桃君便大聲念這首詩。
著名書法家李自由先生,用那龍飛鳳舞之筆寫下這首詩贈我。
2023年,《岳陽晚報》時任社長、文學家段華先生又一次潑墨揮毫寫下這首詩,并專程跑到汨羅贈我。
這些都是對我極大的鼓勵。